传统相声《卖挂票》是相声艺术大师马三立的代表节目。五十年代后期,马三立、张庆森曾在天津市曲艺团搭档并常演此段相声,深为相声迷们熟悉和喜爱。
说到传统相声《卖挂票》,不能不先说一下“买蹲票”这件实事儿。在由王决、汪景寿、藤田香所合著的《中国相声史》的“杰作探源”一章中记述“买蹲票”时说:
1931年《戏剧月刊》第五期刊登郑剑西的见闻录,介绍了这么件事:“谭鑫培晚年,除了堂会,戏馆子是不大露的。忽有一次广德楼日戏,贴他的《碰碑》,午后一点正经把戏园子四周上下,挤个水泄不通。好些人来不及吃饭,买了点心充饥,还不敢喝水,怕解手,就不能再占老地方啦!饶是这样,一张条凳还是挤好些人。只要有好戏听,也就不觉其苦。我的朋友石君那天坐在池子里,越到后来人越多,连窗户上都趴满了。
戏唱到“大轴儿”,天也黑下来了,谭老板大概还没有来,台上垫些个《逛灯》、《请医》一路的小戏。这时候,又有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抹着一脑门汗珠,挤进小池子来找座。伙计说:“这哪儿还有地方啊?桌子上都没有放茶盅的地方啦!”那老头子四下里看看,也真没办法,可是眼看好戏快上了,又舍不得走,没奈何,就跟我的朋友石君商量:“您劳驾就请抬一抬腿吧!”石君问:“干吗?”他说:“让我蹲在桌子底下吧,反正有的听就得听,劳驾,劳驾!”石君瞧他这么大岁数,央告得可怜,就让出一条腿来,让他猫在地下。他谢了又谢,蹲下去了。好容易等到快八点,台上七郎的魂子上了,台底下那么些人,立刻鸦雀无声。那个老头子半天不言语,这会儿却拍着石君的大腿说:“劳驾,您把腿往回靠一靠。”石君以为他闷在桌子底下受不了啦,就想让他透透气。
正说着,堂鼓响了,接着起冲头、导板头,胡琴也响了,等到老谭唱完“……黄昏时候”,台底下崭齐的一声“好!”这时,那个老头子早从桌子底下钻出个脑袋来,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好!”又缩进去了。当时把石君吓了一跳。以后,凡是老谭使一个好腔,他就钻出来喊一声,一直到戏打住。
散了座,他才颤巍巍地从桌子底下出来,对石君咂咂嘴说:“真过瘾哪!”石君问他:“累吗?”他说:“不累,听这出好戏,委屈着蹲一下子,也算不得受罪,可是您刚才要不让我把那声好喊出来,那可真憋得我肚子疼呢!”
买蹲票是生活里的实事儿,买挂票也是这样。据《梨园外史》记述:“春台班开戏第四日,胡喜禄唱《玉堂春》。看戏的客座人山人海,后面来的人没有地方,用粗绳子把板凳悬在戏楼的栏杆上,打着秋千看戏。众人不看戏了,都来看这稀奇的“景致”。后来相声艺人把这两件事夸张成“真有一百七十多位没走!墙上挂着呢,走不了啦!”这就充分达到了文艺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境界。
经马三立、王凤山整理并演出的《卖挂票》从作品结构、人物性格、语言心态、包袱处理等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镜界。在节目的“垫话儿”里,马三立侃侃而谈,说的是一些戏剧的基本常识,然后很快引出自己的身份。“拿我当杨宝森”一句真是神来之笔,是高妙的自嘲,体现了马三立在相声表演时善于用语言塑造性格人物的艺术功力。“洗澡”与“盛(剩)藻”、“芜湖”与“呜呼”、“导演”与“捣眼”等包袱的安排以及向乙解释戏名与戏中人物时屡屡出错都起到了揭示人物内心、丰富人物性格的作用。
通过观众买蹲票、挂票的自我吹嘘以及自称金少山来拜会并乞求与他配戏还挤掉了周瑞安的饭碗等情节,似乎在力争吹嘘、抬高自己,其实这也是为最后的结局孕育着越来越多的喜剧因素,抬的越高,摔的越重。所以当结尾的一句“墙上挂着,走不了啦!”把包袱抖响时,在观众哄堂大笑声中,马三立完成了他的艺术创造,留给人们的则是笑后的沉思与悠长的回味。
锤炼性格化的语言与塑造性格化的人物是马三立相声的绝妙所在。
甲 您看这个说相声啊,这个台词,跟其它的艺术表演的台词是不同的。相声它这里头啊,它也有文言、也有成语、也有谚语、也有俗语、也有小市民语气,有地方语,那是很多。
乙 哎。
甲 戏剧就不是啦。话剧呢,它就不能说大白话,大部分是文言。京戏啊?那京剧,它就得呀,它单有京剧的台词。它就跟咱们普通话一样啦。
乙 是啊?
甲 哎。别忙——它就不能说“别忙!”“且慢!”——戏剧的“且慢!”。
乙 哎。别忙。
甲 平常也没有这么说的,平常谁这么说?你刚走那儿—— “且慢”。可舞台里头懂——你听着戏,他说:“且慢!”听戏就是“别忙”,让他“打住”。“罢了!”是“得啦!”一见面,请安,“参见老大人”、“参见父母”、“参见爹爹”——“摆了”。咱平常不用,“老没见,你好啊?我给你请安!”“哎,得啦,得啦!”不能“罢了”!用不上。这舞台上它有舞台词——“罢了”!“且慢”,“呜呼呀”!“呜呼呀”是纳闷儿,“呜呼呀”!不信?“你待怎讲?——你再说一遍——你待怎讲?”
乙 哎。
甲 “嘟!”是急啦。“嗯?”是不乐意了,不乐意啦——“嗯?”“嘟!”急啦!这场戏见官儿,给官儿跪下,最好是:“呜呼呀!”这犯人准有好处,带上堂来——“给大人叩头!”“抬起头来!”“小人有罪不敢抬头。”“恕你无罪。”“谢大人!”官儿一瞧:“呜呼呀!”行啦。
乙 怎么?
甲 呜呼呀!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详细审问,好啦。“嘟!”——坏啦!
乙 怎么?
甲 倒霉啦!“给大人叩头。”“抬起头来!”“有罪不敢抬头。”“恕你无罪!”“谢大人!”“嘟!”倒霉,准糟!
乙 生气了。
甲 那可不!这戏剧很深,下功夫最难。“唱、打、做、念、翻”,这个……这个舞台上……
乙 哦,您对京戏很有研究?
甲 研究干吗?你不认识我?你不常听戏。
乙 那你?
甲 你常听戏吗?京戏,你听不听吧?
乙 我从小就爱听戏。
甲 你要常听戏,你不能不认识我。你不能不认识我!你认识我吗?
乙 不认识啊?
甲 你看看!你细看看,哎呀……你们爱好京戏,爱好京剧的可能都得认得我。
乙 是啊?
甲 你怎么不认识我呢?
乙 您是哪一位?
甲 杨……
乙 杨?
甲 杨宝森!
乙 杨宝森?你是杨宝森?
甲 真是不认识,拿我……拿我当杨宝森。我不是!我不姓杨。谁杨宝森?拿我当杨宝森!我不是杨宝森哪。
乙 您是谁?
甲 提杨宝森这个人,你知道不知道?
乙 知道。
甲 我给他蹬三轮儿。这多少年了吧。
乙 多少年了?哎,多少年你也是蹬三轮儿啊!
甲 那玩艺儿!
乙 那玩艺儿也是蹬三轮儿啊。
甲 他蹬三轮儿,蹬我。
乙 哦,蹬你!拿你当三轮儿啦?
甲 拿你当三轮啦!我坐……我坐那儿,蹬三轮儿那蹬着,后来我让他,“你蹬宝森吧!”宝森净闹病,车是我的,我送给宝森。
乙 啊,送给他了。
甲 我不姓杨。
乙 哦!您是?
甲 马!北京你打听打听!北京你打听打听,唱戏的马老板!那谁不知道啊?
乙 哦,北京马老板?马连良?
甲 马连良干吗?马连良是我们本家,我们都一家子。
乙 哦,一家子。
甲 马连良是“连”字儿的。
乙 对。
甲 “富连成”,他排字排“连”字的!我们科班儿,那时候叫“喜连成”,听说过吗?
乙 听说过。
甲 “喜连成”!哎,我们“喜”字,雷喜福?知道吧?
乙 雷喜福,大师兄?
甲 哎,对。
乙 知道。
甲 我们一块儿的。这还用说吗?侯喜瑞知道吗?
乙 知道哇。
甲 侯喜瑞——“喜”字嘛,陈喜星、康喜寿、魏喜奎……没有魏喜奎,魏喜奎她改大鼓啦。
乙 没改!第起就唱大鼓的。
甲 不是魏喜奎,什么“喜奎”我忘了。
乙 哎,刘喜奎。
甲 刘喜奎,对。反正我们都“喜”字儿的。
乙 哦,您叫?
甲 喜藻。
乙 洗……我修脚。
甲 修脚干吗?
乙 你洗澡干吗?你那儿洗完啦,我这儿……。
甲 喜!排“喜”字儿那个“喜”呀。
乙 那个“喜”呀?
甲 不是洗澡的那个“洗”。道喜、福禄寿喜的“喜”。
乙 噢!澡?
甲 藻是那个……这个字还说不上来。
乙 他连名字都说不上来。
甲 草字头那个……我想想草字头那个。
乙 李盛藻的那个“藻”。
甲 哎,你要是不提,我还把他给忘啦!李盛藻,听过吗?
乙 听过。
甲 唱的怎么样?
乙 好啊。
甲 别捧,别捧!别捧,别捧!说实在的,李盛藻唱得行吗?
乙 不错。
甲 你认为怎么样?
乙 都认为不错。
甲 服吗?
乙 服!
甲 那就完了,那咱就没杠抬了。你服,就完啦。那我就……行啦。
乙 我服李盛藻,碍着你什么啦?
甲 你要服李盛藻就行啦,
乙 怎么啦?
甲 你认为盛藻好,那就成!我痛快。
乙 与你何干?
甲 他跟我学的。
乙 李盛藻跟你学的?
甲 有人听过吧?李盛藻唱的怎么样?他完全学我,也就是我教戏。我当初在科班时候,我给他排戏,那都是我教的,完全学我。
乙 是啊?
甲 你看他就如同看我的戏一样。李盛藻——我给起的名字,在科班他排字排“盛”字儿。我说他叫“盛藻”,你就知道跟我学的啦。
乙 怎么?
甲 我叫“洗澡”嘛,他叫“剩澡”——我洗剩下他再洗!
……